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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八章 魂夢任悠揚,空來相負淚幾行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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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再也提不起半分勇氣去直視他的目光,他捏得她很痛,可她來不及去想,只盼求得這片刻的逃離,似乎只有躲避了這一刻,才能得到須臾的一絲喘息似的,只是不斷喃喃地道:“裔凡,放開我,放開我……”

他便如一頭狂躁的獸,愈演愈烈地暴怒起來,“我放開你又怎樣,不放開你又能怎樣?!我們就這麽糾纏在一起相互折磨,你說過那是一輩子的事,與其困苦漫長的下半生,還不如現在就徹底做個了斷!”這一瞬他再也拾不起引以為傲的理智,蠻橫地強迫她無法喘息,他的手幾乎要將她瘦削的肩捏碎,她慌張地如同一只受驚的小兔子,沒有底氣去直視他灼烈的眼睛,如是陷進了巨大的漩渦,只能拼了命地垂死掙紮,糾纏中她的一只腳終於得以向後撤去,急躁之下她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,死命推開他的手臂,向後用力一撤,兩只腳卻相繼踏空了,然後便翻身滾下了樓梯……

他的手還一直騰空懸著,保持著抓住她手臂的姿勢,然而只不過短短一瞬,她還是決然地甩脫了他……

他便這樣眼睜睜的,看著她從樓梯滾落下去,然後重重地摔在地面上。

那一瞬他仿佛停止了思考,似乎這世間突然響起一聲決涼的警鐘,然後便萬籟俱寂了似的,他抓不到她,唯一的選擇只能是放手,就如他抓不到她的心一樣,是早已被宣判的、冷冰冰的事實!

這時院門西廊邊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聲,霍老爺方才由丫鬟推著到了門口,便突然撞上這觸目驚心的一幕,登時便氣得腦門暴了青筋,斷續著吼道:“你……你這個畜生!”

香萼和青蘋趕忙過去攙扶素弦,她艱難地直起身來,青蘋眼睛圓瞪著盯在地面,突然尖聲驚叫:“啊,血,血!”

霍裔凡方才從恍惚中清醒過來,幾乎是踉蹌著跑下樓梯,將她橫抱起來,她衣襟的下擺還蘸著黏稠的血漿,那感覺竟是異常恐怖而淒厲,他呆楞了片刻,才匆忙向外面跑去:“快,快準備車子!”

她的手臂松松地垂著,突然艱難地擡了起來,拉了拉他緊繃的衣袖,眼瞳裏閃爍著仿佛最後一星渺渺茫茫的光,微笑著對他說:“謝謝你,裔凡……”

她終於擺脫了那個讓自己備受折磨的“負擔”,卻不過是把心頭的創傷連血帶肉地一並剜去了。

她住院的那段日子他始終沒有來看過她。病房的陽臺上擺著一盆盛放的紫色蟹爪蘭,卷曲的嫩葉擁簇著競相伸展的細密攢絲,她無聊的時候總愛盯著它們看,一看就是很長時間,她喜歡那種優雅而隱含著神秘的黯淡紫色,伴著那種清冽而悠長的冷香總讓人不由得將思緒倒回去,回到簡單而純真的年代,然後想起了媽媽和姐姐,再用力吸一口氣,怪異的藥水氣味又生生把人拽回了現實。

唯一讓她開心的是家庸時常來看望,那一日她和霍裔凡之間發生的事實在太過突然,她怕孩子聞聲過來看到,心裏會留下陰影,於是總是柔聲安撫著他,他實在太過懂事,倒反過來安慰她,還學會了削第一個蘋果給她吃。

她想起裔凡那日的反應,便問家庸:“爸爸這幾天都在幹什麽呢?”

家庸抓了抓小腦袋,說:“我也好幾天沒見到爸爸了呢。”

她心裏咯噔了一下,詠荷來的時候便悄悄問她,這才得知他的生活仍舊按步照班地進行,只不過他比以往更加沈默寡言了。

詠荷糾結了好久,終於問道:“素弦,你是不是徹底對我大哥死了心了?今後的道路還很漫長,你心裏是怎麽想的,能告訴我嗎?”

素弦淡淡地道:“我與你大哥之間本無感情,談不上死不死心。你總是在我面前數落他,其實不必,發生了這樣的事,本來就是兩個人的錯。”

詠荷微微嘆了口氣,說:“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地步,或許你們兩個分開,才是對彼此都好。素弦,你想過這樣麽?”

素弦沈默了一瞬,問道:“這是裔凡的意思麽?”

詠荷見她誤會,連忙道:“不是這樣的,只不過……我看見大哥寫了休書,又揉碎了丟在紙簍裏。”

素弦冷冷一笑,說:“他心中有愧,定然下不了這個決心。如果他下了,我也只好答應。”

詠荷面露憂慮,嘆道:“我真不明白,你們兩個之間為什麽會弄成這個樣子。說句實話,從小大哥在我心裏,總是個頂好頂好的人,我心底還總在期盼,將來可以遇上像大哥那樣的男人,便是終身的幸福了……”

素弦微笑著道:“詠荷,我明白你的好意,你想勸我們兩個和好,可是,有些事情真的勉強不來。”

詠荷嘆了口氣,滿面都是悵然,呆呆地望向玻璃窗外細密的雨簾,漸漸彌漫成一汪混沌的水霧。

出院的那天小雨仍是淅淅瀝瀝地下著,太太說她既和裔凡之間鬧得如此之僵,最好先回娘家休養一段時間,她思忖了一番,還是決定回霍家去。她實在不想讓自己再落入虎口當中。

她披了一件秋天才穿的白色夾絨罩衣,是青蘋前一天從衣箱裏翻出來的。方一下車,便看見裔凡撐著一把煙水紅的紙傘,在廊檐下站著等她,青蘋攙著她過去,他把傘在她頭頂撐開,說了聲:“走吧。”

她沒有看他,面無表情地跨入了門檻。

她走進那間許久未回的屋子,空氣中竟氤氳著一絲淡淡的塵氣,混合著陳檀的特殊氣味,便問:“這屋子許久沒有來人了麽?”

說話間她已走到桌旁,他仍立在進門的地方,見她轉過頭來,道:“是啊,很久沒人進來了呢。”

她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,便不再言語,自顧自地換下外衣,摘下腕上的銀手鏈,到床邊脫下鞋子,就如是他根本不存在一樣。

青蘋端了藥碗過來,散著濃重的嗆鼻氣味,她皺著眉一口氣喝了下去,說:“我想吃一塊糖。”

她下意識地再向門口去望,他已然不見了。

這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想了很久,他們之間經歷了這樣一番波折,已然形同陌路,她本就沒打算跟他過一輩子,現下便更不可能。如果自己可以覆仇成功,作為報答,霍家的一切都將是屬於張晉元的,眼看著時間越來越少,在離開這座深宅之前,她至少要弄明白一件事情,那就是派人縱火意圖滅口她們全家的幕後黑手,究竟是誰!

第二天她叫青蘋在門外把風,自己悄悄到裔凡書房裏查探,意圖發現一些蛛絲馬跡的線索,然而除了那幅柳條皮畫筒裏姐姐的肖像之外,她什麽也沒有找到。卻在他書桌的角櫃裏發現了一個奇怪的油紙包,只是匆忙地粗略卷著,打開一聞,竟然是一包煙土末。

那種味道她再熟悉不過,張晉元就曾經當著她的面吸過。

她回到房裏,一整日都在思索這件事情。正巧香萼端了新進府的金絲燕窩送來,她便問道:“大少爺這幾日都在做些什麽?”

香萼道:“大少爺他自然是在洋行裏忙了。”

素弦又問:“他晚上都睡在大少奶奶那兒麽?”

香萼道:“這倒沒有,大少爺許久沒有去大少奶奶屋裏了,只在二樓最東頭的房裏歇息。”

這晚夜深人靜,院外依稀傳來杜鵑的三兩啼聲,素弦心裏積攢的事情一重壓著一重,卻又無從消解,便想出屋透透氣,也沒有披件外套,卻不料這春夜裏雨水乍停,濕氣也重。

她一個人走上二樓,一排窗子隱映著屋角燈籠黃澄的光影,餘下皆是同樣的漆黑肅靜。她走到香萼說的那間屋子,站定了一瞬便小心翼翼地推開,那門栓吱呦一聲甚是刺耳,映入眼簾的仍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。

她深吸了一口氣,便繼續向裏面走,卻聽見一聲輕嗽從內室傳來,像是竭力壓抑卻難以壓抑,她壯了壯膽子,試探著問道:“裔凡,是你嗎?”

接著便是一刻瘆人的寂靜,他沈厚的聲音清冷響起:“你怎麽,到這裏來了。”

她這才長舒了一口氣,摸索到一盞圓頂臺燈,便拉動了燈繩,燈光驟然亮起雪白得有些刺眼,她下意識地擋住眼睛,透過指縫卻感到對面一陣慌亂,他迅速地把一個長長的金屬器件藏到身後,卻躲不開她銳利的眼睛,她的心似是被狠狠揪了一下,突然激動地撲上前去,從他背後搶過那桿煙槍出來,雙唇已驚愕地顫動不已:“裔凡,你……你怎麽可以吸這個東西!”

他流露出很不耐煩的表情,從她手裏一把奪過煙桿去:“不關你的事。”她匆忙又上前去搶,他不松手,她就死死地抱住那桿煙槍,“裔凡,你不可以這樣,不可以的!”他無神地瞥了她一眼,說:“滾,不要在我面前歇斯底裏。”

這是他第一次對她吐出這樣的字眼,她卻像是絲毫沒有意識到一樣,只是不住地搖著頭,顫聲道:“裔凡,聽我說,你是家庸的父親,是他的榜樣,你該給他做一個表率……”

他目光虛惘地散向遠端,沈聲道:“我自有分寸,你回去吧。”

“不!”她死死地掐住那桿煙槍,似是夢囈般的,語無倫次道:“裔凡,不要這樣,不可以這樣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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